熊一俠煩躁地又點了一支煙，說：“你能不能說這麽愚蠢的話題。你也知道我不會娶你，我娶了你你也沒有好日子過。”

沙元子笑了笑，說：“但是你如果恢覆日本人的身份，娶我就是最好的選擇。”

熊一俠驀然發怒了，大聲說：“我是中國人！我與日本沒關系！日本人占了東北，與我有不共戴天之仇！”

黃浦江邊兩只不知道是什麽水鳥被驚起來了，撲棱棱地扇著翅膀亂飛；然而那邊又有快艇的聲音傳過來了，探照燈的光線掃射過來，那水鳥又嘎嘎叫著往這邊掠過來。

心慌意亂，無處可去。

沙元子也點了一支香煙，悠悠然吐出一個煙圈，說：“但是你真的是日本人。”

熊一俠說：“我不認。”

沙元子說：“但是現在警備司令部來了一個研究員……嗯，是軍部派下來的，他姓小泉。雖然不管具體事情，但是這邊警備司令部的人都對他很客氣。”

熊一俠不耐煩說：“這個人與我有什麽關系？”

沙元子說：“你的生父……你當然不承認他是生父，也姓小泉。他們是堂兄弟。”

熊一俠就劇烈咳嗽起來。也許是被香煙嗆著了，也許是被夜風嗆著了。

好不容易在邊上停歇下來的水鳥，又撲棱棱到處亂飛。

沙元子等著熊一俠咳嗽完了，才說：“你姓小泉，你的小名叫桐哥。我姓沙田，我就叫元子。”

熊一俠煩躁地說：“我說過了，我是中國人，我就姓熊，我叫熊一俠，我與日本人有著不共戴天之仇！”

沙田元子只是很冷靜地說話：“但是你不能否認，你的身子來自我們九州島，我那小泉伯父也並非想要拋棄你，只是那時候形勢緊張，不得不將你寄養在中國農民家裏。這不是拋棄，我那小泉伯父當初是給足了錢的，足足給了五百大洋呢，按照當年的物價來計算，足以將你養大到十歲！也不單單可以將你養大到十歲，他們自己兩個人的生活費用也解決了……十年，足足十年，一家三口，衣食無憂！我的父親且不說他，我那伯父伯母，根本沒有對不起你！”

熊一俠不說話。

沙田元子聲音憤怒起來：“照理說，拿了我們這麽多錢，他們應該小心翼翼將你當寶貝一樣養起來，等我父親回去找你……但是，沒有！他們沒有將錢用在你身上，他們拿了錢，換了一個村莊，買了地，給你換了一個名字！因為自己生不出孩子，就將別人托付的孩子占為己有……以至於我的父親到處尋找，耗費了無數心力也找不到你……如果不是機緣巧合，你永遠不會知道你的親生父母是誰，你永遠不會知道自己身上流淌著的是大和民族的血脈，你會將自己的民族自己的人民當作仇敵……熊一俠，我告訴你，你不能認賊做父！你應該清醒過來，你應該去尋找你的堂伯父，你應該回九州島去……就在九州島，你的堂伯父還給你管著一部分家業……我手上我五萬大洋，也是屬於你的，你應該拿回去！”

熊一俠整個人顫抖起來，他就像是面對著冬天最凜冽的寒風。但是他最終還是站定了，聲音沈冷：“你剛才說的那些，都是你的一面之詞。”

“我不能判斷這五百大洋是否存在。但是我能確定，從小到大，我的父母從來沒有虧待過我，從來也沒有少過我的衣服食物，即便再困難的時候，也沒有少過先生的束脩。整個東北，識字的人千中無一——但是我讀了書，讀了整整八年書，雖然我比較笨沒有讀好，但是我一直記著這一點。”

“我家中是有幾畝地，但是在我們大東北，地廣人稀，地根本不值多少錢。只要有一頭牛，再辛苦一點，就能從土地裏刨出足夠的食物……當然，這是在你們日本人到來之前。你們到來之後，我們的森林，我們的煤礦，我們的田地，我們的河流……都落到你們手裏了，土地價錢變成什麽樣子，我也不知道了。”

“你說的這些也許是真的，也許是假的。但是我沒有探究的興趣。我是中國人，這一點很明確，不管我身上的血肉來自哪裏，我都是中國人，變不成日本人。”

沙田元子將手中的煙灰彈到黃浦江裏，沈悶地說了一句：“事情關系到容海川的安危，你也不願意通融一下？”

“這不是通融……容海川被扣留在警備司令部裏，是你動的手腳？”熊一俠的目光驟然淩厲起來，聲音竟然也有些發顫了。

沙田元子又吸了一口煙，說：“我沒有這個能耐。容海川也是運氣差，剛好在遇到事情的時候落了水。本來你們與皇軍也有過合作，合作也還算愉快，你們雖然住在租界，但是也算是順民，又有那麽多人幫忙擔保，照理說是可以將你們放出來了，但是不湊巧，我因為你的事情去拜訪您那位堂伯父，我的小泉伯伯，順口就提了一句，容海川與你熊一俠是關系很親密的朋友。所以您那位堂伯父就決定，先留容海川在警備司令部的監牢裏住幾天。”

“容海川……是你師父張宛央的男人！張宛央楊春華，對你都宛若姐妹……你……竟然做了這樣的事情！”熊一俠聲音顫抖了，“這張宛央的事情……你不幫忙已經很過分了，你居然……還是坑人的幕後黑手！……竟然我害了容海川！”

“容海川一點事也沒有。之前是對他動過刑，但是我與你堂伯父打過招呼之後，就再也沒有提審過他了，所以你不用給我戴帽子。張宛央對我好，我當然知道，所以我也算報答了。……現在，只要你去與那位堂伯父見個面，說幾句話，確定一下你的身份，再與那位堂伯父提一句海川的事情——海川肯定就能出來了，我問你，你做，還是不做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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